有恃无恐
被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这一次，一定要杀了他啊，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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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有些人、有些事总要做个了结。
卫庄细细地擦拭着鲨齿，动作轻柔而专注，彷佛面对情人。情人可能转眼变成仇人，而手中的这把剑却永远不会背叛自己。它和自己一样在渴望，渴望另一把剑碎裂的悲鸣，渴望另一个人喋血的身影。
这场追逐在十年前被按下了停止，对于理由，卫庄做事并不需要理由。等待总是太久，时间彷佛是闷热午后鼓噪的蝉鸣，声嘶力竭了一生，却不过是一个炎炎的夏日；也像冷宫中难挨的冬日，瑟瑟缩缩盼来的不过是另一场寒冬。可是再久，都有尽头。今天生锈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了。
“十年了，这一次，一定要杀了他啊，卫庄！”倚在树下，望着和十年前无半点分别的上弦月，沉沉自语。
陇西襄武。
盖聂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边陲小镇看到阔别十年的师弟。没有虚寒问暖、没有久别欣喜、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双银色眼眸中闪烁的光彩，扑面而来的只有冰冷的寒意和弑人的杀气，鲨齿和渊虹剑尖相抵发出令人心悸的蜂鸣。
“好久不见，师哥！”
“小庄……”心中漫起的点点喜悦被紧随其后的苦涩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师弟早已脱去了十年前的青涩和纤细，身材更加颀长，齐肩的短发在分别的时光中慢慢拉长……
师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次见面意味着什么。十年前最后一次分别，小庄压不住恨意的声音犹在耳边，“盖聂，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杀了你！”
这声音夜夜响起，整整听了十年，又有谁能够忘掉呢？
旋身抬手格挡开链剑，挥剑斩断横梁，反手用剑柄敲在赤炼手背，链剑瞬时便脱手而去。盖聂横过剑身将人拍回地面，同时借力轻轻一点屋顶横梁纵身跃出，留下一句：
“小庄，后会有期……”消散在空气中。
小庄，若是你一定要斩我杀我，且待我完成所托所愿，到时师哥愿将这性命双手奉上，甘之如饴。只是……忍不住又苦笑，小庄，怕是你不会给我这许多的时间吧。
一路西行。
卫庄站在巨大且怪异的沙船船头，远眺苍茫沙海，黄沙漫天无边无际，像人心茫茫荒芜烟草。之所以放盖聂走，是因为卫庄为彼此选择的埋骨之地就在前方——楼兰的无际荒漠。卫庄不会托大，他很清楚自己和师哥死率各半，也许自己还会更大些。可卫庄并不担心。
举起鲨齿挽了一个剑花，目光掠过剑身，这把剑跟着自己饮了太多的血。可这一次，我不想让你染上他的血。
驯服蚩尤剑对卫庄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有妖剑鲨齿的珠玉在前。当蚩尤之力涌入身体，魔纹隐隐浮现之时，除了力量和杀戮，其他的神思和感情如潮水一般缓缓退下。这样很好！这样就可以不受干扰毫无顾虑地杀了那个人，杀了师哥……
盖聂遥遥地看着站在女神头像上高高在上的卫庄，果然，小庄不会再给自己时间了，或者说他们都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整整十年，但终究难以解开心结，只不过是多了一段漫长的求不得。固然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不愿轻易赴死，可盖聂知道最深处隐藏的是一线盼望，或许有一天两人能跨过那许多经意和不经意的伤痕，重新站到一处。
原来自己也会痴心妄想。
蚩尤剑携着风雷之势迎面袭来。
死战！
黄沙漫扬遮天蔽日，明明双目难以视物，可对面那人身上每一处剑伤都清晰分明。一处、两处、三处……看着盖聂身上的白衣渐渐被血色染红，卫庄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自虐般的快感。你看，师哥，伤害你，我也是可以做到的；甚至……我终于能杀了你。
杀意连绵不断，手中蚩尤剑的魔性越演越烈，顺着剑上诡异的纹路，师哥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明明周边都是兵刃相接的金属争鸣，到处都是人们的厮杀哀嚎，可每一滴血落到尘土中的声音卫庄都能听到。太吵了，吵死了！
“你为什么还不放弃？”卫庄低低地问着，不知是在问对面的师哥还是在问自己。盖聂浑身染血，单膝跪地用渊虹支撑着身体，抬头望向师弟，尘嚣之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和安定，静静地注视着卫庄。
眼前一阵恍惚，粗布白衣化为锦缎暗纹，英挺的线条一点点柔化，琥珀色的眼眸湿润，含着难以察觉的笑意专注地看着自己，温软的唇一开一合，说的是“小庄”。
呵，卫庄啊卫庄，你果然如此。勾了勾嘴角，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冷冷地嘲笑着。
……“你注定会失败，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将蚩尤之力全部注入剑中，蚩尤剑发出耀眼的魔气，弑杀之气大盛。
盖聂知道这是最后一招了，胜则可存一息，败……败则死。心中默念“对不起小庄，师哥现在还不能死。”盖聂集中全力，目光一瞬凌厉逼人。右手持剑挡住卫庄的招式，左手快速转动剑柄并注入大量内力，剑身翻转之间，渊虹剑芒灼目。趁卫庄微微闭目，盖聂闪过蚩尤剑，反手刺向卫庄。
闭眼的瞬间，卫庄心中告诉自己，就是现在了。他敞开了自己的胸膛，撤掉了护体的真气……
渊虹在剑谱排名第二，削铁如泥，其锋芒无人敢试；何况握着它的是天下第一的剑客盖聂。盖聂的剑没人可以躲得过，束手止剑的卫庄更不能，渊虹又快又准地刺入了卫庄胸膛。
山风猎猎，吹起卫庄银色的长发，轻轻拂过渊虹的剑身，柔柔地落在盖聂持剑的手背上。盖聂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眼里只有师弟微微睁大的眼睛，漂亮的银色眼眸泛着浅浅的冰蓝，师弟用一贯嘲讽的语调说着“你又想当救世主了吗？”顿了一下，又轻声说了两个字：“再见”。
彻底地放松身体，向后仰去。卫庄微微抬起右手，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吧，最后一次向你伸出手。师哥……你可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啊！
盖聂眼睁睁看着渊虹刺入小庄胸膛，几乎穿透师弟的身体，一时目眦欲裂。他想问小庄你为什么不挡住我的剑，为什么撤去了护体的真气？可是他却一句都问不出口。
师弟黑色的外氅让他看起来如一只翩然的蝶，轻轻盈盈地向后展翅，坠入深渊。
黑云欲摧，看着阴云堆积密不透风的天空，卫庄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师哥，这一次，你又失败了”。你看，那么多次我向你伸出手，你却总是留给我背影；这一次，我终于面向你伸出了手，你还是没有握住啊！
盖聂在师弟身体动的瞬间奋力纵身向前跃去，拼命想要拉住师弟的手，可短短的几步仿佛隔着十年的死生不见，莫说师弟的手握不住，就连一缕风都不肯停留。
肃杀的山风在地面打出漂亮的回旋，穿过衣袖，遍体生寒。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只有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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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关于拿蚩尤剑的理由。
小庄并不是为了得到力量不择手段的人，相反，他更加理智清醒。修炼禁术也好，拿蚩尤剑也罢，都是清楚思虑过的，知道自己要用来做什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可能单纯为了所谓力量就去拿蚩尤剑，他和师哥是一样的人，都更相信自己本身的力量。
何况小庄长情。从秦时到天九流沙聚散了十几年，韩非的死因查了十几年，世事变幻，他始终如一。所以也不认为他会为了蚩尤剑而弃鲨齿。
因此私设：不愿鲨齿杀死师哥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