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永以为好

渡我

【聂卫】定疑

晚秋寒风刮了一夜,盖聂靠坐在床上睡得并不踏实。

师弟枕在他腿上烧了大半夜,他无法运功御寒,一任灼热的呼吸穿透布料打在皮肤上,烫得心冷冷热热,这一夜格外漫长。

盖聂在晚膳时发现不对劲。师父下山未归,只留小庄和自己。早膳过后,师弟取了鲨齿路过身边时,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庄”。卫庄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却并未看向他,目光透过层层叠叠密林中几不可辩的小径望向远方,他们都曾一步一脚印地踏过这条路,步履坚定拜入鬼谷,一心要实现自己的天下苍生梦;几日后师父亦会沿着这条路回到鬼谷,三年之期已到。

卫庄等了片刻,留下一句“师哥~师父的教诲,你可不要懈怠”,独自进入密林。

盖聂目视师弟背影默然了片刻,近日他和师弟间的沉默比鬼谷清晨的霜雾更加浓郁。回身也取了青霜剑细细擦拭着,刀剑无情最是伤人,手中的剑难道只能斩断情思?剑刃泛着寒光清晰映入眼中,而心里疑虑的答案却仍隔着半片薄如云烟的面纱。

待到午膳时分,师弟仍未回来。盖聂仔细挑了师弟爱吃的菜装好温在锅内,才随意吃完余下的,收拾妥当他去了后崖打坐。此处往日总是令心神俱澄澈,可今日盖聂总有些神思不属。至金乌西落,橙暖的光洒在眼皮上,忽而一亮,盖聂睁开眼,落日被青色的山遮住大半。

待他回去,锅内的饭菜并未被用过。小庄没回来。他微微皱起眉,转身疾步顺着早上的方向进了密林。


找到卫庄的时候,师弟靠在树下,玄色的衣衫湿漉而沉重地贴在胸口,按在其上的手猩红濡湿。

盖聂的手是剑客的手,这双手坚定有力,可探向师弟鼻息时却迟疑着颤抖起来,忽然卫庄睁开眼,抓住了他的手腕,白色的袖口衬得鲜红愈加刺目。

“小庄!”盖聂这才叫出声来,他不知道在鬼谷之中还有谁能将他的小庄伤得如此重,“小庄……”他再不能言。

卫庄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师哥?怎么是你?”

“师哥带你回去。”

卫庄勉力挣扎着打落他的手,“你不是……”话未说完,失血过多和震惊之下终是昏了过去。

盖聂小心翼翼地带回师弟。褪去衣衫,伤口狰狞凶险,再偏寸余或可致命,他这才略略安下心,烧了热水又找了最好的伤药。

他的神思凝聚到了最紧处,上药的动作稳定又轻柔到不可思议,终于长吁了口气,抬起衣袖正要抹去额头的汗,鲜红的指印再次刺痛他的眼。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悄无声息地进入鬼谷并且伤小庄如此之重?

盖聂仔细辨认着伤口的形状。凶器为剑,剑身偏厚却窄,剑尖更是狭细而长,血槽只开单面亦深狭,每一把特殊的剑都会造成特殊的伤口,竟然是……他的眉几乎拧在一处,青霜剑,这是他自己的佩剑。

“唔……”卫庄的声音惊醒了盖聂,他连忙处理完后续的包扎。拢了小庄枕在自己腿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防止他翻身挣扎撕裂到伤口。

浑浑噩噩中,卫庄的手再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仿佛在挣扎亦或是对抗,盖聂的心随着每一下用力,漫上了无边的钝痛。

他也只能一遍遍说着,“小庄,师哥在。”

卫庄紧紧攥着他的手渐渐松开,这双手握过世间最凶戾之剑,曾撕裂夜幕的黑暗令百鸟悲鸣,如今只是泛着苍白柔软无力地搭在他的腿上,心尖猛地被握紧,攥得他生生的疼。

卫庄烧得迷迷糊糊,先是咬紧了牙,皱着眉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你怕了?”

“小庄”,盖聂俯下身,头紧紧贴在卫庄额头,熨蒸的汗水也打湿了他,“师哥怕了,小庄……”

后半夜,师弟总算安静了些,乖顺地躺在他身上,除却脸上异常的红,和平日睡迷糊了扎到他怀里的小庄一般模样。

 

第二日,高烧到底退了。掌灯时分,卫庄终于醒了。甫一睁开双眸,暗纹锦白衣袖映入眼底,他竭力向后仰头,“你要做什么?”

这是一个防备的姿态,盖聂停下探向额头的手,“小庄,发生了什么?”

卫庄皱着眉紧紧盯着他,“师哥?你的伤?”

“小庄,我并未受伤。”微顿了下,盖聂继续道,“伤你的是青霜。”这是肯定的语气。

卫庄手臂用力撑着想要支起身子,被盖聂及时按住,“小庄,当心伤口!”

卫庄痛得皱了下眉,躺了回去,盖聂掀开被子,看到绷带上并无新的血迹才放下心来。

“小庄,青霜昨日一直在我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庄盯着他看了片刻,“你把衣服脱了。”

盖聂愣了一下,随即下床开始一件件脱去衣物,待到要褪去下裳了,卫庄别了别眼,“不用……往下点就可以。”

卫庄扫了一眼,师哥平坦结实的小腹紧绷着,半点伤痕也无。

盖聂在沉默中又穿好衣服,坐到床上,把师弟的头重新放到腿上,卫庄皱着眉却没有拒绝。

“小庄。”

“我不知道。我和……师哥”,卫庄阖上了眼,“昨日是我们的三年之战,我们并没有等师父回来。”

“三年之战”,盖聂一字一顿,“我并没有……”

卫庄张开眼,灰蓝色的双眸平静地望向垂头看着他的盖聂,“师哥~”他拖长了音叫道,“我们打了,如果错过了,也许会永远错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上没有伤口,我们战到力竭,最后一剑我也刺中了你。”

盖聂皱眉道,“小庄,或许……”

“师哥,我知道是你。不可能是别人伪装。”朝夕相处的三年,你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你剑式中不自觉的习惯动作,我都知道;还有青霜刺入我胸口你眼中的哀痛……这些卫庄没有说出口,他怎么会认不出他的师哥?

盖聂也沉默了,换了是自己会认错小庄吗?绝对不会。那么,唯一的可能,“小庄,那个盖聂是我又不是我,对吗?”

卫庄脸上显出淡淡的倦意,“或许吧。”他再次阖上眼,好半晌没说话。

盖聂以指风灭了烛火,屋内暗了下来,把两人的表情和心思,疑惑和伤痛全都掩盖遮蔽了。

盖聂仔细倾听着师弟微末的呼吸声,他疑心小庄已经睡了,在黑暗中传来淡不可闻的一句,“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交错混转遇到了另一个你?你要告诉我什么?

盖聂心里的云烟倏忽散了个干净。小庄,你来是告诉我的,对吗?想到另一条路,盖聂轻轻抚上师弟散落在自己身上的碎发,这一切不知多久才能再可闻可触。

“小庄,睡吧。”

 

第三日,卫庄气色好了许多,伤口固然骇人,可是剑下有情并没有下死手,加之上好的良药和鬼谷心法互通,卫庄已经可以靠坐起来舒展下身体。

临近黄昏,安顿好师弟,盖聂腾出手拿了自己的衣物到河边浣洗,身后响起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他扭回身,卫庄站在身后,虽然神色有些倦然,可是没有半点受过伤的气色。

“师哥,我……”

盖聂紧紧盯着卫庄,难道一切都是大梦一场?他低头看着手中白色衣袖上鲜红的手印,猛地站起把自己的小庄拉到怀中,紧紧拥住,“小庄……”

卫庄下意识想要挣扎,很快停止挣动,任师哥紧紧地拥抱自己。片刻后,盖聂放开他,又仔细看了看,“小庄,随我来。”

弟子房内果然空荡无人,床铺凌乱着,似乎方才还有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该怎么向小庄诉说这几日他的所遇所感?还有他下定决心要走的路……盖聂试探着开口道,“小庄……师父还有几日回来?”

卫庄偏头看着床铺,受伤的师哥果然不见了。鲨齿刚才被他随手扔到桌上,剑最要远离的就是情感吗?那刚才不见了师哥四下忙乱寻找的人是谁?亲眼看到师哥没有受伤后心中难以抑制的喜悦又为何?他狠狠压下心中的涌动,开口道,“师父归来之期即是你我三年之战,师哥~你等不及了?”

“小庄,我并没有。但被这样的门规所驱使……”

剑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卫庄再一次告诫自己,“怎么?师哥,你怕了?”

是了,鬼谷百年不变的规则,纵横之道——决情定疑,这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

盖聂眼中慢慢涌起无尽的眷恋又缓缓如潮水退落。他看着卫庄想,这就是我的小庄,坚定走自己的路九死不悔。

“小庄,我并不怕与你一战。”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我不怕,但我不会。

 

临行前,盖聂去拜别师父。

“小庄的决断一直更出色,如今,你也有了答案。”

盖聂端端正正拜过师父,“是的,徒儿已经有了答案。”他心里想,无论是遥不可及的梦,还是小庄,只要我足够强。

 

十年比想象中来得漫长,可是见面的一瞬却又觉得初见就在眼前。

烛火幽微,盖聂结实的胸膛上尽是汗水,柔顺的银色长发被打湿了几缕黏在他身上,小庄的手比起从前宽大了些,更有力更致命,如今泛着红润柔软无力地搭在他的胸膛。心里微动,他握住小庄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有些事应该告诉小庄,他开口道,“小庄,曾经——在决定离开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

卫庄声音带着诱人的慵懒,

“师哥~我也 。”

盖聂嘴角含上隐隐的笑意,“小庄,师哥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卫庄正等待着潮水涌动后的平静,也懒得问,倒是伸手摸了一把师哥的小腹,紧实而有力的皮肤上有些微的不平,这是鲨齿留下的痕迹。“这里……”他顿了下,“我曾遇到的三年之战伤到的也是这里。”

盖聂愣了一下,翻身压在卫庄身上,在心脏偏右寸余处伤口狰狞的痕迹犹在,这是他在楼兰留给师弟的。“小庄……”盖聂埋下头,深深地吻着那道伤痕。

卫庄被师哥吻得浑身发軟,他抬起盖聂的头,看到师哥眼中又涌起海潮般深邃无尽的眷恋,他移动身体,也把亲*吻重重地烫在盖聂的小*腹上,他说,“师哥,再来。”

他们曾经竭力避免的错过的无法回避的仿佛都在这抹不平的伤痕和深深的吻中烙印在心的最深处,那里有个少年带着无尽的明媚阳光,唤他一声“师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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